他只看到尹东对爱人的深情,却没看到申扬对尹东的真诚。

    如果他是尹东，自己的恋人这样水性杨花，他死都不会跟对方在一起。

    杨娜道：“申少爷从来没有喜欢过太太，他和太太在一起，可能只是为了钱。他小时候过惯了好日子，受不得穷，在他的观念里，身体也是自身的一部分资本，如果换来的钱可以让他和尹先生过上更好的生活，他就愿意去换。在你出生之前，尹先生已经因此和他吵过很多次，可直到有了你，他才彻底改掉过去那些毛病。”

    尹畅闭了下眼睛，尽量平静道：“可我的出生并不受他们的欢迎。”

    “小畅，别这样想，”杨娜用力抓着尹畅的手，给予安慰，“除了一开始难以接受你的存在之外，你的两个父亲都很爱你，尤其是尹先生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爸爸？”尹畅以为尹东会对自己避之不及。

    杨娜：“虽然你不是他亲生的，但尹先生比申少爷更喜欢小孩，何况你小时候长得那样可爱，谁见了不喜欢？在我看来，反倒是你亲生父亲有些怕你。”

    尹畅：“怕我？”

    杨娜：“我猜可能是怕表现得太喜欢你，会惹你爸爸不高兴。毕竟那是他和别人的小孩，所以他总是束手束脚的，只敢在你爸爸不在的时候，悄悄看看你，摸摸你。”

    尹畅冷声道：“那是因为他心虚……”

    杨娜哀声叹息：“原谅他吧，他已经拿命去赎罪了。”

    尹畅一怔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杨娜：“我带着你跟他们生活的头一年，尹先生对申少爷很严厉，他们经常冷战。而且，申少爷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爸爸，也觉得你的出现是一个错误……”

    尹畅想起自己在那套别墅里发现的小药瓶，张了张嘴：“他是不是得了抑郁症？”

    杨娜：“你怎么知道？是，他得了抑郁症，我们开始对这个病缺乏认识，直到他有自杀倾向，才发现他已经是重度抑郁了。其实那时候，尹先生已经原谅他了，可他一直没放过自己……有一次尹东外出购物，我带你去医院打疫苗，他反锁了门，一个人在家吞了一瓶安眠药，就这么走了。尹先生之后一生都在后悔他当时对申少爷太苛刻，申少爷的生母是个葡萄牙籍的舞女，他也是个私生子，那样的成长环境，注定他的观念与尹先生不同。他努力为爱人改变，最后观念转过来了，却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的行为，才会走上轻生的道路……”

    尹畅面色发白，人坐着那里，却像是要倒了一般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杨娜：“申少爷去世后，你爸爸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，后来是因为你发高烧，我一人忙不过来，等第二天你都烧晕过去了我们才急忙送你去医院。一到医院，医生就骂了你爸爸一句，说再晚去一点，孩子可能小命不保。他抱着你大哭了一场，从医院回来后就问我，能不能把你留给他。”

    尹畅：“爸爸主动问的？”

    杨娜点头：“他原本以为申扬一死，我会把孩子带走。我问他，为什么想留下你，你又不是他的孩子。他说，但你是他爱人的孩子，就等同于是他的儿子。我又问他，你还这么年轻，以后爱上别的女人，或是有了新的家庭，这孩子怎么办。他说，他这辈子不会再爱别的人，也不会跟任何人结婚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，尹畅已是泪眼模糊。

    一辈子不结婚，不再爱别的人……尹东真的做到了。

    杨娜继续道：“我是被尹先生感动，才决定留下来，太太不能认你，如果尹先生也不要你了，你不但会没有妈妈，也没有爸爸。我跟着尹先生之前，曾在太太身边照顾了六年，知道她什么脾性，不是我讲她坏话，她远没有你爸爸待你好，我虽然是受她委托来照顾你，可我受雇尹先生近二十年，照顾了你二十六年，我也早已把你们当成了我的亲人。对现在的你我来讲，何毓芙不过是一个陌生人。申先生去世后，我去找过太太，太太那时已经有了新欢，对我态度也不冷不热。说实在话，她的钱也是靠男人给的，不是长久之计，所以我更愿意让你跟着尹先生。尹先生后来只去求太太做了一件事，就是找关系收养你做他的儿子，他给你起的名字，就是取申扬名字里的两边，跟他姓。后来他做了明星，赚到了钱，就让我把之前太太给的钱全去还掉，还买下了宁静路那套别墅，这样才算是彻底和太太断了联系。”

    尹畅哽道：“可他收养了我，却并没有一直陪着我，他还是介意我是申扬和何毓芙生的吧？”

    杨娜颤着手抚上尹畅的脸颊，一边替他擦拭眼泪，一边抚摸着他的面庞：“小畅啊，你是真不知道你跟你亲生父亲长得有多像，申扬的死对你爸爸来讲就是一块心病，他看见你就要想起自己的爱人……你还记不记得，你十四岁那年长个子，他拍了半年戏回来，一看见你就傻眼了。那天晚上，他在外面抽了一晚上烟，进门时眼睛都是红的，他不断跟我说，‘太像了’……有时候你做事，他都要悄悄的、痴痴地注视你，他看见你会觉得难过，是因为他想念你死去的亲生父亲啊。”

    尹畅哑口无言，难怪尹东不让他学钢琴，难怪有时候他感觉尹东抗拒跟他亲密接触……

    他总是怀疑尹东没有那样爱自己，却根本想不到，触景生情、触景生情，原来自己才是最触动尹东生情的那个存在。

    杨娜：“小畅，别怪我以前瞒着你，这些秘密，我原本想带到坟墓里去，因为我答应过尹先生绝不告诉你，他说，你心思敏感，知道这些事毫无益处，只会觉得伤心。可我食言了，因为杨娜老了、病了，以后可能没法再照顾你了，我怕再不说，哪天我就会把这些事忘掉了，再也没机会说了。”

    尹畅泪湿于睫，低声道：“不怪你，谢谢你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杨娜：“小畅，杨娜没有谈过恋爱，也没有结过婚，关于情情爱爱，懂得可能也不多。但杨娜一直在看，看着尹先生和申少爷，也看着你和君凌……”

    尹畅浑身一僵，傻傻地望着杨娜。

    杨娜没有挑明什么，而是用那双仿佛看破了一切的眼睛望着尹畅，悲悯又慈爱道：“如果你想他，不要藏着、躲着，更不要委屈自己……你要相信，能得到你感情的人，肯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”

    第116章我也想你

    与杨娜聊完那天夜里,尹畅做了一晚上的梦。

    他梦见了申扬和尹东,梦里的申扬是自己的模样,尹东是邵君凌的模样。他在空中俯视着他们，看他们的喜怒哀乐，看他们的生离死别,看他各自的惨淡结局。

    几次因为揪心而梦回惊醒，又被梦魇轻而易举地俘获沉沦。

    次日醒来，尹畅浑身乏力、心跳如鼓,仿佛历经劫难又重活于世,不禁感叹自己来之不易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