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试(沐县武宁营,又生隔阂间隙)

作品:《忘别书

    君霓起了个大早,将行囊收拾好之后与乌莱一同在马车上等候其余的人,大概一炷香之后,才慢吞吞的开始继续赶路。

    曹之冉穿了件水绿色的纱袍,袖口处细细地绣着傲放的腊梅,轻盈贵气,君霓悄悄地多看了几眼;白景云依旧是文气的宽袖袍,笑眯眯地;至于秦蔚澜,依旧是一身再简单不过的便袍,即便是民间男子最常见的款式,但是看起来挺拔如玉,倒引人注目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还在袍内多穿了件防刺软甲,善于观察的君霓一眼看了出来。就这样,一路上五人各怀心事。不过还好,依旧是两架车,他们也极少交流,总归相安无事。

    滴滴答答,细细密密。到了四月,恰逢雨季,赶路的行程也不得以慢了下来。

    再约莫有一天的路程,便到了沐县。沐县一代多平原,水路便利,陆路也甚是发达,外出旅途,是个好地方歇脚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沐县也算是重要的武宁军后备军需营地,不为其他,只因此处盛产一种极为适应战场的工具——骐骥马的产地。

    此地的樱花也是闻名天下,每逢春暖之时,不少良人双双作伴,骑马赏樱,也令人心旷神怡。

    一到了沐县,乌莱便给乌玛去了信,信中交代了这半月来路上发生的大小事,也是报个平安。

    不出君霓所料,秦蔚澜将他们带到了武宁军营中稍作歇脚。一路上不少正在操练的军士打量着他们,也许是因为他们格格不入的穿着打扮。

    君霓好奇地大量着周围的一切。

    武宁军营,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有机会进来开开眼呢。营内大部分的军人都身着乌衣银甲,手执缨枪,是武宁军一贯的装束打扮。经过军营内的马场时,君霓眼前一亮。

    不愧是沐县,不愧是武宁军,这选出来的马儿各个体型优美健硕,嘶啼短促有力,这马毛也鬃毛黝黑发亮,与寻常集市上看到的马驹果然不一样。

    君霓暗暗想,这样一批马要是市集上买,那得花多少钱啊。

    倒不是她有多喜欢马儿,可以说,她几乎也就是刚刚会骑马而已,即便如此,见到了这样的良种马驹,仍然有想要试一试的冲动。

    “你想试试?”一旁的白景云看到君霓眼睛都看直了,笑着问道。

    君霓冲着他摇了摇头,一路上接触下来,她对白景云的印象还算是不错,此人虽然看起来轻佻了些,倒也算没什么恶意,对君霓和乌莱算是关照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······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:“你先修整洗漱一番,待会儿同我去个地方吧!保证你会喜欢的!”

    “可是这不是军营重地吗?也能随便参观的?”

    “这有什么。要是有人拦着你,就报我白景云的名号。若是不管用,就报蔚澜的。”他笑着说道。

    乌莱同君霓被安置在军营内不起眼的一处小院中。白景云三人自然不同他们同住。君霓被他吊起了胃口,午间稍作休整再与白景云碰面之后,她才知道他要带她去的地方是哪儿。

    “军···军械库?”君霓瞪大了双眼,看着屋内大大小小各式军器,警觉地打量了四周,发现也并没有人看守。

    “你放心,没人敢抓你。”白景云摇着扇子,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像受惊的麋鹿一般小心翼翼,被她的样子逗得哈哈笑:

    “准确的说,这是武宁的军械研究处。我帮着给蔚澜还有武宁军改良了不少兵器,可以在此处出入自由,你大可放心。”

    君霓听到这儿,悄悄松了口气,开始打量起四处的装潢陈设来。

    屋子不大,除了一排排各式各样的缨枪之外,还有刀、剑、锤、戈等常见的作战冷兵器,甚至还有填充的炮弹······

    忽然间角落的一个半成品弓弩倒是吸引了她的注意,她凑进去仔细地打量着,又比划了下才说道:“你们还研制机关弩机?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只不过不太成功罢了,前些日子模拟操练时,不少士兵抱怨操作繁琐沉重,于是才搁置了下来。”

    她颇为骄傲地说道:“那是自然,说起这弩弓暗器,自然还是我蜀中唐门是行家。”

    也算是猜到了白景云此番带她来的目的,多半是要请她帮忙改进军用弓弩了。

    她继续道:“弩臂的长度还不够,若是加长到八寸以上,受力便更均衡些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这样便不适合马上作战了呀?”

    君霓摇了摇头:“本身弩机的设计就不适合移动作战,而更适合定点攻击。我对弩制的暗器研究,其实在门派中只算是一般,因此实在要是说具体的改进方案,还需多加研究的好。

    “不过,我还是建议,若是战场上策马作战,可能矛戟长枪会更合适一些。”

    白景云点了点头,又问:“不知唐姑娘的近战功夫如何?”

    “一般。就是勉强自保罢了。所以我一般都躲得远远地。”

    他又笑了起来。君霓继续环顾了四周,从中挑选出了一把镶着蓝色宝石的弯刀。原本纯粹只是因为华丽的外观选中了它,结果一拿起来却发现比想象中的要沉一些。

    “长十寸,银铁制,锯齿口,海蓝色玛瑙石······这是来自波斯孜国的弯刀?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此刀便是波斯着名的‘浣月刀’,三年前便是从战场上收缴来的。刀是好刀,不过似乎不适合中原人使用,仅仅就只作为模拟操练时用用罢了。”

    君霓点点头,心里十分认同白景云所说:“若是再短小一些,舍弃宝石的装饰,采用轻便的材质,说不定也会更易上手。”她说着走到书桌前,提笔蘸墨,大概勾勒出了一把短刀的草图。

    他看到草图后,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,又找出角落里那把半成品的弓弩,再同她细细地探讨了一番,心中对君霓却是另眼相看。

    都说南方女子温柔娇媚,可这样个钟情兵械武道的女孩,倒是与之前遇见的都不一样。

    二人研究了好一番,志趣相投。景云想起早些时候不经意间察觉她似乎对马场也十分感兴趣,并再次提出来一同去看看。

    走着走着,大老远便听见群马疾驰的哒哒声,和热烈的欢呼声。走进了发觉不少武宁士兵正在围观马场中的马球比赛,好不热闹。

    “加油!传给他!”

    “左边!左边注意着点!”

    “借过,谢谢。”被欢呼声吸引的君霓挤到了人群前面。

    看着飞驰的马儿,她一眼就看到了马背上的曹之冉,一身墨色布衫长裤马靴,头发高高梳起,额间束扎红色头带,面容俏又傲,眼神专注在流传着的小球,手执长马杆利落而准确地将球传给队友。

    “之冉的马球!打的可好了!即使在武宁军里也是数一数二。”景云也挤了进来,拉高了音量对君霓说道。

    君霓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相信,白景云继续说道:“从小就在军营长大,祖上世代都是武将,他的父亲便是这前任武宁军大统领曹敬。”

    她这下才晓得,曹之冉高傲的底气从哪儿来。

    曹敬德高望重,世世代代都是忠君的将士。武宁军虽说是朝廷军,但这曹家是绝对的功臣,大部分军中的将士,要说效忠曹家也没什么毛病。

    的的确确的名门望族,天下第一武将世家。没想到,曹之冉是曹家后人。

    “中场休息!”裁判击鼓,人群中有人吹起了口哨。

    曹之冉看到了君霓和白景云,在二人面前拉住了马儿,与白景云打了个招呼。白景云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,打趣道:“你倒是会抓紧时间。刚到沐县这才半日,就开始和他们玩儿上了。真就这么喜欢打球?”

    “那又怎样。蔚澜说了,打马球对马上作战操练大有裨益,你找他论理去。”她对上了君霓的目光,略有一些不好意思:“唐姑娘······之前是我误会了你,很抱歉。”

    君霓仍然觉得变扭,心里说不上来的有些不舒服,但是见她神态诚恳,毫无遮掩,也只得回应道:“曹姑娘也是心急,只要东西最后安然无恙变好。”

    她总觉得曹之冉的歉意,来的‘正是时候’,周遭都是武宁军士,目光也已经三三两两地开始打量了她们,这差不多是要逼着君霓做出回应。

    倒不如真的打一架,或者破罐子破摔呢。她心想道。

    “你是第一次来沐县么?”之冉问。

    “不是的。只不过之前途径沐县,要不是在冬季,要不就是正值酷夏,踩着春天来倒是第一次。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,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,对君霓说道:“唐姑娘要不要一块儿来打打球热热身?”

    “啊······我不是特别擅长骑马。”她面露难色,旁边的白景云却没心没肺,笑意盈盈:“若说是感受这骐骥马儿的不同之处,不如实际骑上感受下最为直观。”

    君霓感受到身旁围观的武宁军的注视。和一群武宁打马球,不知道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。世人皆知武宁军骁勇善战,对马的驾驭之术更是炉火纯青,更何况·····

    自己同这位武宁军的大小姐,倒是一直不对付。答应了同她比一场,自己的骑术不用想多半是输;不比的话,便也显得小家子气玩不起。

    君霓眼睛滴溜儿地转,利弊都权衡了清楚,此刻便是下了决定:比,且甚至还得想办法尽量赢才行。

    如果此时不露点本事出来,曹之冉以后怕是还是继续会想办法刁难她,至少也要证明自己并不是毫无水准的江湖混子。

    君霓点了点头,身边的好事者似乎也察觉到了两个女孩之间诡异尴尬的气氛,还吹起了口哨。

    马球规则简单:场上分红蓝两队,一队六人;圆形场地一分为二,除一名防守之外,其余均可进攻。对方只需要把球打到对方的防守线内,便得分。既然是马球,必须得全程在马上执杆击球,除此之外不可使用腿或者手攻击对方。

    君霓之前也是打过一些的,但是跟天天骑马的他们比起来,根本就算不了什么。

    她利落地翻身上马,庆幸地马儿并没有太排斥她,又接过队员手中的蓝色头带系在了头上,之后便示意裁判自己准备好了。

    “原本还以为唐姑娘会直接选择防守呢!毕竟防守位对马术要求不太高,不然送球的过程中被甩下马,那可不好了。”

    曹之冉收起先前诚恳的神色,露出了一贯的高傲姿态,头上的红色头带如火焰般风中飞扬。

    君霓露出了个不为人察觉的冷笑,更讨厌她了。早就该猜到,她怎么可能是真心实意地想跟自己道歉呢?只不过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,狠狠地再次羞辱她罢了。

    “咚咚咚咚!”鼓击三声,比赛正式开始。

    几乎是一触即发,混乱地蹄声又与呐喊声交织在一起。

    蓝方队率先控住了球,将球打到了红方界内,君霓的心怦怦直跳,也紧张了起来,在混乱的蹄声中寻找小球的踪影。

    她策着马儿跟了上去,正好队友将球打到了她的跟前,她找准了个空挡,一举将球打入了红方防守线内。

    鼓声响起,进球有效。场下响起了口哨声,稀稀落落地也有人鼓掌,她的队友们有三两个也鼓起了掌,似乎是在给君霓鼓劲加油。

    好像,比想象中要容易太多了。

    她下意识在场上寻找曹之冉的踪影,却发现她处在身后不远的位置,几乎二人相隔就不远。君霓心中有些恼怒,这是故意在让她吗?之冉的表情似笑非笑,似乎也是确认了她的想法。

    场下的白景云倒是挺激动的,没有了一幅矜持的公子样,双手高高举起为她们呐喊助威:

    “君霓妹妹好样的!之冉可拿出你的真本事!球场可不是礼让三分的地方!”鼓声紧接着又咚咚咚敲响,这回曹之冉一骑绝尘,绕过数名蓝方球员,直击蓝方的防守线,红方就这样得了一分。

    第三个球的时候,场上打的难舍难分,红方无疑是围绕着曹之冉作为进攻主力。而蓝方呢,自然君霓的水平是达不到主力水准的,因此主力是另一位进攻的武宁军士。

    正当君霓将球传给他,希望他带球攻入对方进攻区时,这位队友却失误地打了一个空杆,而球就这样被旁边一直虎视眈眈地红方拦截了下来,重新带到蓝方球门前,一举进球得分。

    君霓吁住了马儿,看着场上各方队员的位置,盘算着刚才自己队友的进球可能性。

    当时红方队友的这个位置,要捡漏这个失误球,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红蓝两方相距极近,红方差点就要被蓝方传球队友的马球杆挥到。

    本身马球就是危险性很高的马上运动,若是稍有松懈,被球杆击伤,或是甩下马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,所以一般情况下,都会在对方击球后,选择截球,避免莽撞地抢球伤害自己。

    可以说,即使君霓不是老手,也看出来了刚才那个球,是自己的队友故意放水,根本就没有打算传球,故意让对方队员捡漏了。

    心中想明白这些,自然是怒火中烧。

    倒是她太蠢了,忘记不管是场上的谁,除了她唐君霓,其余的人都是他们自己武宁的人,那欺负她可不是想当然的事情么。

    场下一阵热烈的欢呼,曹之冉挥动着球杆,意气昂扬,发丝飞舞,有星星点点的粉色樱花点缀其中,笑容满是自豪和得意。

    哼。不就是玩心眼儿么。既然你们不肯公正地比,那我也倒是不客气了。趁场上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,悄悄拨弄了袖子下隐鸠的机关,心里也盘算了个大概。

    目前场上比分蓝方一球,红方两球,若是红方再进一个球,那么比赛几乎是当下就可以结束了。

    鼓声再响起,君霓没有马上追着球跑,而是在快靠近红方队员的地方打转。

    此时球已经是到了蓝方区域,几乎是快要打进防守线了,君霓屏住气,球杆一挥,找准了个空挡又将球打到了中线附近,接着又策马追上,打算一举进球。

    忽然却不知道怎么回事,旁边的队员球杆一挥,似乎是打中了君霓的马儿。马儿受惊,嘶鸣了起来,似乎想要将背上的君霓甩下。

    她此时也是慌得不行,场上尘土飞扬,除了她之外其他人似乎仍然专注在球上,她仍然紧紧地拉着缰绳,但是马儿似乎越发不受控制,也吓到了旁边人的马儿。

    君霓心知肚明这是发生了什么,但是仍然下意识俯下了身子,趁乱瞄准了小球,打算用隐鸠发射暗针银丝,将球拉回自己的视线范围内。可是未等君霓有所动作,却被受惊的马儿甩到了半空中。

    君霓的心也一样飞了起来。

    一切都发生得太快,本能使得她又暗自运功,就在她打算借用轻功落地之时,场边围观的人群中冲出一人,飞骑到了她的马儿上,接住了她。

    这人却不是意料之中的白景云,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秦蔚澜。他一手仍然在试图控制着发狂的马儿,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搂着她。

    眸光似子夜繁星般,星星点点,璨璨繁繁,似有云霾的旷远,仿佛要深入到骨血里的深刻。这样对上他的脸庞,心跳的和那裁判的鼓声也不相上下。

    她本能想要推开他,但是身下的马儿仍然十分不听话,于是二人就这样双双跌落下马。

    耳畔的马蹄声仿佛撵过了她一般近,意料之中地吃了满嘴土沙。此时裁判倒是也发现了意外的状况,连续急促的鼓声之后,马蹄声才停了下来。躺在她旁边的秦蔚澜抱着手臂,脸上眉头紧紧皱起,疼痛难耐。

    “蔚澜哥哥!”

    “蔚澜!”

    曹之冉吁住了马,场外的白景云飞身至场中央,焦急地打量了他的伤势,大吼一声:“比赛终止,传军医!”说完挽起他,与曹之冉二人一起去找了军医。

    其余场上的人盯着君霓,眼神中尽是不悦的审问意味。君霓似没看到般地缓缓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默默地向场外走去。

    走回住处时,乌莱见到她吃惊极了,连忙从屋内拿出了药箱子。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后,才知道自己也破了口子,一手殷红刺目得很。